诗酒趁年华

韩沐伯迷迷糊糊醒来，隐约看见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的身影微微一笑，就这轻微的动作带来的不可忽视的疼痛让他更加确定自己仍在人间。

“你醒了。”白澍听到动静，放下手中修剪腊梅枝的花剪，拍拍手转身说道。

“看来我错过了不少。”韩沐伯看了一眼窗前案几上不同于自己昏迷前的腊梅花瓶问道。“那枝腊梅怎么样了？”

“初十，苏太医就启程离京了。”白澍没有回答韩沐伯的问题，走到他床前矮凳前坐下说道，“当日我一回城便被接过来了。”白澍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韩沐伯的手腕，“十二日早朝，圣上殿上宣布亲政，最近礼部吏部领衔六部在准备明日亲政大典和元宵灯会的事。你倒也没错过什么。”白澍把好脉，把韩沐伯的手腕放回平淡的说道。

“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韩沐伯看着平静的白澍反而有点忐忑，“比如那天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是为何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又有什么好问的。”白澍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食指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手背说道，“能让你不惜拿自己性命冒险也要去维护的……洪大人拿嘉诚将军们和磊磊凡凡劝降你了？”

韩沐伯微微一愣，便看着白澍轻笑了出来，一瞬间心头烦闷之气纾解了不少。看着白澍解开自己的衣襟，将一排长的吓人的针一一扎进了自己的胸前，不由故意咳嗽了两声，故意想看一下留在体外的针尾上下颤动的模样。

“别乱动。”白澍抬手弹了弹刚扎进的一根针尾，满意的看着韩沐伯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的样子。“这两天你必要完全静养。”

“完全静养？”韩沐伯转动了下脖子感受着还没能收回掌控力的四肢问道，“就是除了脖子以上部位外都不动的意思？”

“差不多。”白澍点点头，手下不停的说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少想点事情就更好了。”

“也不是不可以。”韩沐伯侧头盯着白澍说道，“这两天就你负责说，我负责听就可以了。”

“你想听什么？”白澍收拾好自己的药箱，端正坐好问道。

“我想听，他们现在的近况。”韩沐伯也十指交叉放于腹前，正襟危坐的说道。

正月十四，无论哪里都洋溢着对明天的期盼。

作为嫡长孙，有恰逢人在人在厦门，赵磊不仅派人提前往赵家送了拜礼，十四一大早便动身去了赵宅。

郭子凡看了看前几日郑彩送来的请帖，想想赵磊这一去恐怕明天祭祖完成之前都不会回来了，便跟管家交代了几句后也便动身赴宴去了。

郭子凡在宴会上冷眼旁观，正如当年郑芝龙操纵隆武政权一般，郑彩也曾牢牢把控着鲁监国这一派的政权，拥兵自重、排斥异己、甚至明目张胆的击杀大学士，前几年的郑彩跋扈的很。自从去年中秋郑成功计杀郑联、占领厦门后，郑彩的军力不断被蚕食消耗，现在正急于拉拢盟友。

打探了一番消息后，郭子凡从宴会厅中那几个与将领们觥筹交错、举止轻浮的郑彩的“养女”们之中走过，看了看坐在屏风后拉着手一声不吭满脸决绝的郑彩的亲生妹妹和女儿，苦笑了一下便离开了，乱世之中各自飘零，很难说谁比谁命好。

郭子凡回到宅邸已是掌灯时分，进了内院看着迎上来的管家问道，“外院那些东西哪来的，看着眼熟，似乎是磊哥送到赵家去的年礼。”

“将军好眼力。”管家看了看停在外院还没卸货的车回复道。

“怎么又运回来了？”郭子凡眉头轻皱了一下问道，“磊哥呢？”

“赵将军晌午时分就回来，带回了这些。”管家据了一把汗说道，“就让车停在了外院，自己回了房一直没出来，晚饭也没用。”

“我知道了。”郭子凡虽心有疑惑却没表现出什么，“你先去忙吧。”

听到房门前的动静，赵磊缓缓睁开了眼，天色已暗屋内更是昏暗，不想自己竟然一坐坐了几个时辰。

今天一早，赵磊便赶回了赵宅准备商量上元祭祖的事情，一进家门便被叫到了族长的书房。由于赵磊早年失怙，自己又常年不在家，所以族长的位子由嫡系另一房的族叔担任了。原本就血缘亲近，虽不常往来但也算交好，赵磊便拿着特意准备的贺礼过去了。”

“晚辈见过族叔。”进门后，赵磊冲书桌前端坐的中年人行了个礼。

“磊儿啊。”赵家族长起身招呼赵磊到书桌前说道，“昨儿叔父刚写了一幅字，甚是满意，你过来一起看一下。”

赵磊走近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幅书朱熹《观书有感》，端详了片刻之后，抬手虚点着说道，“这个【问】字尤佳，深得米体精髓。”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得此夸赞的赵家族长并无喜色，而是诵读了这句，看着赵磊说道，“读书如此、治家也如此，磊儿可明白叔父的意思。”

赵磊退后了两步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清楚，明朝一朝科举之风甚盛，科考出仕是几乎是每个读书人的目标。外人只羡赵家百年世家、长生不衰，殊不知赵家子弟从六岁启蒙起便是寅时晨读、卯时族学开课，辰时吃过早饭、给长辈请安后，巳时各自回书房写文章，直至申时大家互相讨论点评文章，晚饭后回各房还要面临长辈的抽查、准备明天的课程……就是在这样的安排下，赵家六代数十人中举，出仕者最高官职太傅，才有了赵家的百年荣耀。现在清廷已经恢复科考，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这几年一直没有赵家子弟赴考……

“磊儿，叔父本真心无意如此。”赵家族长看着赵磊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解释道，“可以也清楚，如果无人继续出仕为官，赵家不出一代便会败落。这一代十几个子弟，十几年寒窗却不能参考……”

“侄儿明白。”赵磊深吸了口气说道，“叔父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侄儿不可强求。”

赵家族长叹了口气，将一份备好的罪己书放到了赵磊面前。赵磊作为这一代的嫡长子天分极高，年纪轻轻便被上一任族长带入京城，做了太子伴读，本以为赵家这一代的荣耀已是稳妥了。可哪曾想短短十年间风云骤变、时局更迭，曾经的国之栋梁沦为大逆不道。

赵家族长自然做不出劝赵磊降清之事，但不妨碍让赵家子弟仕清的安排。而然赵磊在家谱上处于这一代首位的名字却是后者最大的阻碍。

赵磊看着罪己书上的【年少放纵，行事不谨，自绝宗族】几个字点了点头说道“一切以叔父的意思为是。”

“那好。”赵家族长没想到赵磊答应的这儿干脆，有点尴尬的说道，“几位长辈已经在祠堂那边等着了，不如这就一起过去改了族谱。”

赵磊红着眼晴看了赵家族长一眼，还是点头答应了。

早就做好准备的流程走的异常顺利，中午时分，赵磊便带着送过去未及卸车的年礼又出了赵家的大门。看着开了正门亲自把自己送出来的族中长辈，赵磊对着门匾行了个大礼便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

郭子凡听完青影紫影简要的讲述后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说道，“行了，你们先去把外院的马车卸了，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再入库。”吩咐好了后便抬脚走近了赵磊的房间。

“磊哥，你这怎么也不点灯呢？”郭子凡换上轻松一点的语气，说话间点亮了赵磊房间的烛台。

“你回来了。”赵磊慢动作抬起头看了郭子凡一眼后说道，“你今天去赴了建国公的宴，收获何如啊？”

“能有什么收获。”郭子凡走到赵磊面前的凳子上坐下说道，“郑彩之前为了争权先是跟郑鸿逵、郑成功他们分道扬镳，晋封为建国公后有独断专权、擅杀大臣。现在郑成功回过头来上表鲁监国过来夺势，先前他得罪的人卯足了劲落井下石。他现在在四处拉盟友呢。”

“联盟，还是要联盟啊。”赵磊以手支头，认真盯着郭子凡说道。当时郑彩送来的请帖是给郭子凡，不仅他，现在大多数想要跟燃军联盟的人都是冲着郭子凡来的——能占能打、上阵可为将、入世能为探，手下不仅由兵还有众人垂涎已久的情报网——谁人不想这样的少年郎是自己麾下或者自己家的呢。

“可惜他现在这般处境又有哪个没眼力的去跟他联盟呢？”郭子凡摇摇头，给赵磊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说道，“连自己的亲妹妹和女儿都拿出来做筹码也不过换得他人的玩笑而已。”

“是啊，没有联盟的实力，连联姻都只是个笑柄。”赵磊苦笑了一下说道，“郑家小姐就先不看了，这还有其它几家的帖子……”

“磊哥，磊哥。”郭子凡连忙打断赵磊的话，向前半步蹲在他面前一手扶住赵磊的肩膀一手推开那些请帖说道，“在那些故事里，都没有我的感情线，我没那么伟大，我不会联姻的，明白吗？”

“可是……”赵磊忍了大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今天被逐出族谱了，我没有亲人了。”

“不是的。”郭子凡半直起身子，拉下赵磊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说，“还有我，还有我一直在你身边，我做你的亲人。”

伍嘉成安排好军中上下明天过节的物资、核验过军中物资往来后，回到与谷嘉诚合住的军帐，将两人的被褥收好，叹了口气。

如今清军连连西进，桂林的靖江王府付之一炬，隆武帝一路从梧周逃到南宁，整个西南战事吃紧，岌岌可危。虽然两人同住一个军帐，伍嘉成也已经记不得上次两人都醒着的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老谷呢？”伍嘉成招呼了一下身边的赤影问道。

“今天一早，黔国公便招了谷将军过府，说是准备了家宴。”赤影说道，“当时您在巡营，所以谷将军就留下了口信先过去了，靛影也跟着过去了。”

“好，你也准备一下，一会随我去李将军府上。”伍嘉成点点头，虽然刚刚赤影说的简略，但不妨碍所有重要信息传递。

谷嘉诚出身于沐王府，黔国公招他回去用了【家宴】的名义倒也是无法推辞的由头。

自从五年前的沙普之乱之乱，黔国公府被洗劫一空、沐天波在云南的统治时代一去不返，直至两年后孙可望占据了云南，沐天波以子为质才重回黔国公府。自知无力与狂悖无礼的孙可望抗衡，沐天波这些年来谨小慎微，少与权势之人打交道，但是面对握有燃军军权、出身沐王府的谷嘉诚还是极力拉拢的。碍于第一次伍嘉成与谷嘉诚同去时被失礼的招待，谷嘉诚不得不去沐王府时也没在让伍嘉成同行。

“看了今儿谷将军是又被沐王府绊住了脚了。”看到只有伍嘉成出现，李定国笑着说道，“也好，今日的美酒不多，正够你我二人饮的。”

伍嘉成称谢入座，看着主桌上的李定国不禁笑了。也就六七年前，双方还是战场上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对手，哪曾想现在竟是举杯言欢共庆佳节的朋友了。

虽然曾经立场不同，但伍嘉成和谷嘉诚对于清军入关之后，能够坚定站在联名抗清战线上的李定国还是深又好感的，再加上李定国本身就由定国安邦的才能，关于稳定局势、恢复生产、操练兵马这些都颇有建树，与谷伍两人正谈的来，所以几番交往下来，三人倒是经常会坐在一起畅谈。

婉拒了李定国的挽留，伍嘉成连夜赶回了军营，看看漆黑一片的军帐，也懒得点灯，借着月光看了看谷嘉诚那边空荡荡的床铺，便和衣倒向了自己的床铺。

“你就不怕这帐里有埋伏。”伍嘉成刚一躺定，便被一早躺在自己床铺上的谷嘉诚抱住了。

“黔国公这次没让你留宿？”伍嘉成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躺的舒服点。

“说了，但我没留。”谷嘉诚摸摸伍嘉成的头发说道，“明天是元宵节，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我自然是要回来跟你一起的。”

“嗯。”伍嘉成声音带了点鼻音，悄悄在抬手蹭了一下眼睛，“我今天去见了李将军，我们有一批军备在贵州让孙可望截了，可是李将军也没办法，虽然同属大西军，但孙可望其实是一直不想联明的。”

“嗯，我知道。”谷嘉诚抬手轻拍着伍嘉成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本以为多尔衮暴毙、清廷必然震动，我们可以有机会的，可谁想无论是东南还是西南大家都在忙着打自己的小算盘，与当日南京城中无二。”伍嘉成想到今天酒到微醺化作英雄泪的李定国说道。

“嗯，我知道。”谷嘉诚继续拍着伍嘉成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老谷。”伍嘉成转了个身，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着谷嘉诚问道，“你说，明天会变好吗？”

“会的。”谷嘉诚看着伍嘉成的眼睛认真的说，“只要我们明天还在一起，就一定会边好的。”

PS：双月更选手终于回来了……今年的过年假期真的好难过……以前总说等我有时间了一定要更文/要读书/要健身/要做这做那，可是真当被迫闲了下来，又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虚度光阴的我有点心虚。

不得不承认，烟雨写到这儿有点写不下去了，当时一时悲愤的心情没了，注定悲剧的故事不忍心写了，翻看了时间线，我这才写道1651年初，离大幕落下还有十五年的时间……

不想草草了结，不想对不起之前认真写文的自己，所以决定慢慢来，不强求。

感觉现在的心情跟韩沐伯同学那首《为你相信》里的歌词好像：Always I believe, 等到花开就再相遇……

好了，写文的随心，看文的也随缘吧，只是还要不忘初心的说一句：韩沐伯，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