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

虽已是冬末，可京城的夜里仍然冷的万籁俱静，似乎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动。一声轻响后，伴着明灭烛光，白澍翻了一页手中的医书，却仍不由自主的望向刚刚发出声响的药庐东北角上的药柜处。

又一阵悉悉索索声后，白澍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在那个角落中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药柜缓缓地转开了，然后看着在星光烛火中依然发光发亮的赵磊和郭子凡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我的药庐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澍站起来打量着一年不见的两个少年，笑意盈盈的说道。

“上次离京前就弄好了这个地道。”郭子凡看着已拉住赵磊仔细打量的白澍语气轻松的说道，“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到就离开了，这次回来正好用上。”

“白澍哥，好久不见了。”赵磊依然笑得温柔如水，顺从着白澍的动作，坐到白澍对面将手放到了脉枕上。

“你们这一年多还顺利吗？”白澍再三确认赵磊身体并无大碍后，满意的收回了手。

“都还算顺利。”赵磊也抽回了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微微转身接过了郭子凡不知从那里找来的一杯热水。

“你们在京中情况还好吗？”郭子凡拎着刚从炉火上拿下来的水壶，为白澍和自己也各添了杯热水，“沐伯哥还好吗？”

“也都还好。”白澍含笑着点头道。

此言一出，三人也便默契的低头各自苦笑一下，值此时节，谁人能说一句【过的还好】，大都不过是为了宽慰他人而已。

“其实朝鲜国那边的情况的确算得上好的。”赵磊将杯子捂在手中，收起来先前的客套，认真地看着白澍，缓缓讲起了李氏朝鲜那边的状况，“虽然仁祖李倧早在十年前不得已降于清庭，但李朝上下皆视清朝为【犬羊夷狄】，私下称清帝为【胡皇】，称清使为【虏使】。除对清朝的公文贺表之外，一切内部公文，包括王陵、宗庙、文庙祭享祝文，仍用崇祯年号。全民思明反清的情绪很是主流，更兼之，凤林大君年少时曾随使臣来朝，那时与嘉嘉交情还不错，所以，我们此番东行筹措光复之事并未受到太大阻碍。”顿了一下后，赵磊又继续说道，“这次我跟子凡先回来也是因为那边的局势大致已定，嘉嘉一人完全应付的过来；而这边……”

白澍点点头，当下福建全境落入清军之手，至今消息未通，局势确已危急；同时在郑芝龙降清时避走金门的郑成功正在东南沿海各地招兵买马、收编郑芝龙旧部，已在小金门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誓师反清，的确是不可忽视的可以联合抗清的力量。

“那你们之后也是要准备南下了？”白澍略带感慨的问道。“这次会在京中停留多久？”

郭子凡给了看向自己的赵磊一个安慰的眼神，接过话题道，“大概会停留些时日，京中还有些旧事要处理。另外……”郭子凡有点为难的看着白澍欲言又止。

白澍看着郭子凡的动作不由笑了，知道他还是担心韩沐伯的状况，却觉得再三追问似乎不太妥当，便主动开口道。

“其实，困在京中、被迫静养的状态对于沐伯的身体来说该是有好处的，但你们知道他的心却是从来困不住的。”说话间，白澍伸手在桌角一侧的书页中翻了翻，抽出一张递给郭子凡道，“这是多铎府上大致的布防，如果你想见他的话，可以量力而为。”

“知晓了。”郭子凡欣喜的伸手接过，正欲收回时却被白澍和赵磊同时抓住了胳膊。

“白澍哥。”赵磊看到白澍的动作也便开口道，“子凡这一年甚是劳累，时常也会有胸口旧伤隐痛，劳烦你帮他瞧一下吧。”

“时常是多频繁？”白澍在赵磊帮助下将郭子凡的左手放到了脉枕上问道。

“之前还好，从去年入冬起，随情绪波动总会出现先或多或少的反应。”赵磊扶着郭子凡的肩膀，一边安抚他一边替他向白澍回话道。

“嗯。”白澍点点头，细细诊来发现虽然郭子凡仍有旧伤，却比想象中的状况好上很多，即使不是药石之用，想必郭子凡也有内家自行调养的法子。白澍收回手笑笑道，“那边的冬季严寒尤甚京中，兼之有长途劳累和水土不服，才会引发些许不适，你们在京中的时日里尽量多来几次，我先给子凡调理一下吧。”

“那就劳烦白澍哥了。”赵磊眼睛弯弯笑着替郭子凡应下道。

 

“昨夜磊磊和子凡来见过我了。”第二日午后，在一如往常的陪韩沐伯在院中散步时，白澍轻声对身旁的韩沐伯说道。

“他们怎么样。”韩沐伯不由顿住侧身直视白澍问道，稍觉突兀后便顺势抬手拂去白澍肩上沾到枯枝。虽然早已知道赵磊和郭子凡将要回京的消息了，乍闻他们已经到了还是让韩沐伯不由一时激动，险些没由头的引人生疑。

“他们真的成长了很多。”白澍轻吁一口气，“朝鲜王朝那边民意基础比较好，虽说现在他们向清庭投降了，但更多的心怀不忿。加之凤林大君的缘故，他们对嘉嘉正统的身份也没什么异议。”

“但是？”已经回到平日两日散步时并行位置的韩沐伯不用侧头便能想到柏树此刻的表情。之前所言不出意外该只是赵磊和郭子凡挑着讲的让白澍放心的事，但依着白澍的性格又怎么会就听听便相信了呢。

“虽然朝鲜民众意愿明显，但仁祖李倧此人经历颇多，虽对清廷不愿认同，但对着先前一直不肯承认其合法性的大明也不见得有多少效忠，更多的该说是不愿臣服于一直被他们视为【夷狄】的清廷罢了。”

“那凤林大君呢？”韩沐伯点点头，天启七年（1627年）和崇祯九年（1636年）满清对朝鲜的两次用兵还是众所周知的，仁祖李倧与明朝的私人恩怨更是在1624年的【李适之乱】时便已埋下祸根。一番考量下不由把注意力放在了刚刚白澍提到的【凤林大君】身上。

“崇祯九年后，凤林大君便与先前的昭显世子和麟坪大君一起被掳到了沈阳做人质，直到两年前，昭显世子一返回汉城便暴毙后，凤林大君才被多尔衮放回去。”作为被赵磊特意提到的【年少时与嘉嘉交情不错】的凤林大君，白澍自然也是做了着重调查。

半响，白澍和韩沐伯都没再说话，言未尽意已达：很显然，郭子凡、赵磊、焉栩嘉三人已跟朝鲜世子凤林大君达成了反清复明的同盟。

然而一个让他人倾全国之力助自己复国的同盟又怎是能凭【心侍明朝】四个字可以达成的呢，兵马钱粮都没有的三人最可能便是通过【将双方利益达成共同利益】这个法子来实现的同盟。而另一方面，若是凤林大君要学那囤货居奇的吕不韦，他又怎么容得焉栩嘉身边有两个一路护送他至此、明显交情过命、还练得了兵理得了政的人物？那么郭子凡和赵磊的回来恐怕更有一层不得已在其中了，而孤身一人留在朝鲜的焉栩嘉的处境也是可想而知的充满挑战了。

“是哪一个？”韩沐伯迟疑了一会，终是开口问道。有资本能让朝鲜世子倾力投资的只有焉栩嘉了，虽知道自己问了也无济于事，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当年自己从紫禁城西北角钟粹宫的佛龛中抱出的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凤林大君的嫡长女淑慎公主。”白澍自然知道韩沐伯这个听似没头没脑的问题究竟想问什么，“据说是个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的好女子。”

“嗯。”韩沐伯不知道是该放心一点还是难过一点，明朝守了近三百年【不和亲不纳贡】的祖训被违背的第一例竟是太子和亲。

“我给磊哥准备了个假身份，大概可以让他来见你一次。”白澍开口道，“他也许会有些话想跟你说，也许有些话也只能你跟他说。”

韩沐伯听着那一串如绕口令一般的话心下却由衷感动，【为赵磊准备了一个可以来见自己的假身份】，轻描淡写十几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恐怕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和铺垫。

 

当赵磊拿着白澍的引荐信，以【受邀回京的云游四海的国医圣手】的身份出现在沐苑时，饶是韩沐伯也差点没认出眼前那个仙风道骨、沉稳儒雅的中年男子竟是由赵磊所扮。巧夺天工的易容之术和赵磊自身清隽雅致的气质，让这个【中年神医】的身份在给睿亲王府众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让赵磊在家丁的带领下顺利到达了韩沐伯被幽拘的沐苑。

对着韩沐伯，赵磊便毫无顾忌的将东行一路的事情事无巨细讲来，有些拿不准的主意、看不清楚的局势也一一摆出。

一个下午的时间被两人过得争分夺秒尤嫌不够，直到华灯初上，韩沐伯喝下了名义上是【神医】亲自指导煎煮的药后，两人心里都清楚再延迟下去恐怕就要引人怀疑了。

“你觉得嘉嘉一个人可以吗？”看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的赵磊，韩沐伯出声问道。虽然在先前的谈话中，韩沐伯也隐约感觉到了赵磊对焉栩嘉态度的些许转变，但却不确定这种转变的来源和契机。

“太子殿下自是能处理好的。”听了韩沐伯的问题赵磊也是手下一顿，直接用对焉栩嘉称呼的转变回答了韩沐伯言下的问题。

看着韩沐伯几分困惑的眼神，赵磊也便坐了回去，讲起了当初让自己和郭子凡决定放心回来的缘由：

 

当时，凤林大君和焉栩嘉还处于相互试探合作同盟底线的阶段，看着频频在各种场合巧遇的淑慎公主，三人自是清楚这是凤林大君开出的合作条件之一了。

那日从教练场回来的郭子凡看着独坐在书房的赵磊，不由顺口问道，“磊哥，嘉嘉呢？”

“后院。”赵磊放下手中的杜牧诗选，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莫名的不安情绪说道，“凤林大君听说我们后院海棠开的正好，便让淑慎公主前来画一幅《海棠图》带给他。所以今天一整天嘉嘉都在后院陪公主赏花。”

“嘉嘉该是心中有数的。”郭子凡走上前去，将赵磊盯着的写有那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书页合上，拉起赵磊道，“若你仍是担心，何不过去看一眼状况，也比你坐在这里胡乱猜测来的好些。”

一路避开众人来到后院的郭子凡和赵磊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详谈甚欢的焉栩嘉和淑慎公主，看着不知被什么话逗得低头莞尔的淑慎公主和望着浅笑少女满目深情的焉栩嘉，郭子凡也跟赵磊一般心中没底了：一场与凤林大君博弈下的政治联姻，淑慎公主可以深情，但焉栩嘉却是万万动不得情的。

是夜，赵磊敲开焉栩嘉书房的门，看着在摆弄卜卦的焉栩嘉，赵磊稍稍纠结了一会开口道，“嘉嘉，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下……”

“磊哥，你先抽一个。”焉栩嘉在赵磊迟疑的当口开口打断道。

“哦。”赵磊看了一眼码在自己眼前的一排卜卦，随手抽了一个，也没什么心情看，只想着怎么开口继续跟焉栩嘉谈有关公主的事。

“我猜，磊哥你抽到的是咸卦。”焉栩嘉一手托腮，侧头说道，“咸者，无心之感也。心无杂念，知慕少艾。”

赵磊愣了一下，翻开自己刚刚抽到的卜卦，果然是【咸卦】。

“磊哥还要再试一次吗？”焉栩嘉笑意盈盈的问道。

赵磊眼看着焉栩嘉将自己刚刚手中的咸卦插了回去，几番洗牌切牌后，又码成一排放到了自己的面前。略一迟疑后，赵磊【随心】的抽了一个，翻看一看仍是【咸卦】。隐约心中有了点猜测的赵磊伸手将其他的卜卦一一反过来，发现就是一副正常的六十四卦，而自己真的只是【抽到】了两次【咸卦】而已。

“我跟公主说，咸卦是指少男少女之间无声的感应、两情相悦。”焉栩嘉看着赵磊的动作也不做什么反应，只是轻声复述着下午惹得公主欢笑的话“而在我这便是，我愿将心相交求娶公主。”

看着焉栩嘉用漫不经心的表情、深情款款的语气说着天荒地老的许诺，赵磊第一次清楚认识到焉栩嘉早已成长到足以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和方式游刃有余的处理方方面面的事了。

于是，赵磊起身，走至焉栩嘉面前站定，第一次对焉栩嘉俯身行跪拜大礼道，“臣赵磊，参见太子殿下。”

 

PS：迟到了N久的更新。话说最近楼主出差去济宁，乘高铁到的枣庄站，看着与那日微博沐沐接站图片上的同款背景，楼主顿生出一种【到你到过的地方，是不是会有机会见到】的感慨。

但最让楼主感动的是，楼主误了回程车票的时间，当天回上海的车票也都已售罄。楼主只得按照退票窗口服务人员所说的【试着去检票口商量一下】，结果帅帅的检票小哥二话没说就把楼主放进去了，指着隔了一条轨道将要开车的动车道说【你快点跑过去，我跟乘务人员说一下】，然后楼主就一路畅行的跑上了车……

山东人民果然温暖亲切呀~~~~

 

PPS：啰嗦了这么些，就是想说，韩沐伯，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