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

果然如同赵磊所料，随着七、八月间陆续有第一批南渡的官员到达江北后，官员们口中越来越经常被提及的【韩沐伯】的名字终于让史可法开始仔细思量了一下已经在他案头积了两个月灰的拜帖，终于派人传信，邀谷嘉诚、伍嘉成、韩沐伯三人过府小叙。

收到史可法回帖的三人已全然没有当初投贴时的心情，京城不过沦陷两三个月，南明朝廷已经打定了偏安江南，划江而治的主意。此时初入中原根基未稳的清军正与李自成的大顺军打的不可开交，一片混沌中的华北大片地区正如韩沐伯回乡所见：政权空虚，民众们清除了一切障碍只等南明王师北上。而就在这顶情况下，以史可法为首辅的南明政权却畏缩不前、下令不得对清兵有丝毫触犯。史可法甚至在前几日上书弘光帝道【但虏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还提议马上派遣使节带上财务去见顺治帝或多尔衮进行【和平谈判】，已达到【两家一家，同心灭杀逆贼，共享太平】的局面。

虽三人心中有万般不赞同现行的所谓【联虏平寇】的国策，仍带着此次与史可法的会面可扭转当下局面的奢望去了史府，而结果只有让三人更加失望：

面对伍嘉成所言【当年宋联金灭辽，不过两年二帝被掠；南宋联元灭金，不久以至国破】的言论，史可法充耳不闻；

面对谷嘉诚提出【收编投诚农民军，扩充南明官军实力】的建议，史可法只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怎可启用；

面对韩沐伯一再提及的【请王军北上，收复中原】的请求，史可法则是斥责万不可意气用事、毁了和平谈判的大好局面。

三人再无话可说，而史可法却开始饶有兴致的与嘉成兄弟【请教】起当日孙传庭独立主持陕西军务，凌驾于朝廷法令之上练兵筹饷之事。

虽然此番见面双方都不甚如意，但迫于朝中无人听令于自己的局面，史可法还是为三人请封了不大不小的官职，也算是承认了三人所领的部队官军的身份。

被封了官的三人尚无自觉却已开始被朝中众人打着各方旗号轮流道贺、下贴邀约宴请了。看着月前还门可罗雀的府门口现在穿梭往来的各府家丁，三人均很不厚道的捏着眉头躲在后院不肯现身，任由赵磊坐镇正厅指挥府中大小管家、小厮一一接待。

“嘉成哥、老谷，磊哥请你们去书房，有要事相商。”一下午都待在军中的伍嘉成和谷嘉诚特意等到晚饭后才悄悄回府，却被守在两人房间门口的郭子凡逮了个正着。

互看一眼明知无法再避的谷嘉诚和伍嘉成只得跟在郭子凡身后来到了赵磊的书房中，看到已经毫无形象爬在桌子上的韩沐伯，谷嘉诚不禁忍俊上前。

“这怎么还蔫儿了？”谷嘉诚拍了拍韩沐伯的肩膀，跟伍嘉成一起坐在了圆桌旁。

“你们终于回来了。”韩沐伯单手撑起身子，空闲的那只手抽出刚刚压在自己下巴下的一本册子丢到伍嘉成面前道，“来，大家一起学习学习。”

“这是什么啊？”伍嘉成好奇的打开，发现是一个一人都展不开的折子。“这么长？！”

“我来。”韩沐伯看到伍嘉成的动作，便站了起来，拿住折子的另一头往后退去，直至推到了房间的尽头才将将把折子全展开。

“磊哥，你这满纸的蝇头小楷怎么看呐。”原本坐在两人中间的谷嘉诚也好奇的站了起来，端详了一下直抒胸臆道。

“我已经对着这满篇蝇头小楷诵读了一下午了呢。”韩沐伯白了谷嘉诚一眼，强烈谴责两人下午偷溜、留自己一人面对赵磊和郭子凡两人的不义之举。

“这还都是磊哥辛苦整理出来的呢！”郭子凡看着眼前拿着卷轴插科打诨的三人不由出声打断答道。

“磊磊，这究竟是什么啊。”伍嘉成小心的收起了卷轴，分别拍了一下谷嘉诚和韩沐伯，转向仍坐在书桌前写画的赵磊问道。

“现在朝中官员们的简单关系谱。”赵磊放下笔，轻声解释道。随即站起身，拿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沓纸走至三人围坐的圆桌前说道，“日前送来的帖子我大致看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多说几句现在朝堂上的关系，以免一时不察落人口实而不知。”

伍嘉成、谷嘉诚、韩沐伯三人看着赵磊一脸严肃的表情，也只能暗暗交换了个生无可恋的眼神。韩沐伯抱着【有难同当】的想法将郭子凡也扯到了桌子旁坐下，一起领会学习内容。

“之前朝堂上的情况你们也大都了解。”赵磊走到四人围坐的桌前，伸手将卷轴放到一旁，再抽出自己手上的一沓纸中的一张放于桌上开口道，“说来说去无非【党争】二字，从万历中期的【浙、昆、齐、楚、宣】五党集团与东林党之争，到天启年间东林党与阉党之争。前者还不过是打压、排挤，而后者已是大肆搜捕、杀害了。所幸崇祯年间，陛下对阉党深恶痛疾，下令但凡阉党及其附庸一概不得录用，直至此时党派之争才稍稍停歇。”赵磊停顿一下又开口道，“当然这还都只是前因。”

伍嘉成、谷嘉诚、韩沐伯包括赵磊、郭子凡年纪尚小，即使伍、谷、韩三人初下山时，也已是崇祯年间，之前党派之争引起的血雨腥风虽不曾眼见但也亦曾耳闻，听到此也便点点头表示明了。

“而此次南京这边虽然政权初立，却也带来了积怨已久的东林党与阉党之争。”

“阉党之人不都被革职不得录用了吗？”赵磊话音未落，伍嘉成和韩沐伯的疑问便脱口而出，而一旁未及发言的谷嘉诚也是一脸不解。

“你们可知联合江北四镇、扶持弘光帝登基的马士英是何来历？”赵磊也是长叹一声，有点无奈的说道，“此人之前因【遗金案】被废黜，后因阮大铖重金资助再起，而阮大铖的来历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吧。”

“所以当时【议立新君】时，东林党极力反对福王拥立潞王，他却在凤阳【拥嫡】，领军五万直接将弘光帝送上了王位。”剩下的话不等赵磊说，伍嘉成早摇着头讲了出来。

“岂止如此，五月弘光帝一即位，马士英执政，阮大铖便被启用为兵部右侍郎，现在还晋为了兵部尚书。”赵磊捏着郭子凡搜集来的近几个月来的朝堂动向，眉头不展的补充道，“现有传闻，他已对东林、复社诸人立意报复，又要大兴党狱。而史大人在【议立新君】之事中，态度摇摆不定、引避不言，还弄出个不伦不类的【拥桂】方案来，现在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所以虽然他现在官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但却其实是一直被排挤在外的。”

“所以他才这么着急的拉拢我们。”伍嘉成听到此连说话声都冷了下去，之前连投拜帖毫无响应，直到最近所领部队声势渐壮、自己三人的名字多被南渡官员提及后既得召见的缘由自是不言而喻了。

赵磊看了一眼刚刚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谷嘉诚和韩沐伯也没有办法，只等另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到众人眼前道，“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是如此，当下还是有人支持北伐，盼望收复中原的。只是……”

“只是都人微言轻、无人采纳罢了。”谷嘉诚伸手接过赵磊手上的纸扫过一边，看着上面官位不高的几人的名字总结道。

“但总是好过没人觉悟。”韩沐伯探手拿过名单来看了看，“有总比没有的好。”说罢转头问向赵磊道，“磊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结交一下这几个人？”

“特意拜会太明显了。”赵磊又递出一份名单来，“这几日我梳理了一下现在朝堂各派的关系，他们几人大概会在这几个宴会上出现，到时候先顺道交谈几句也好。”

“好，我们会见机行事的。”伍嘉成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两人，结果了赵磊新递来的名单，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半大少年说道“辛苦磊哥了。”

八月初，伍嘉成、谷嘉诚和韩沐伯在赶上的第一趟宴会上便听闻了最新的要闻：在史可法等人的催促下，以左懋第为首的“和平使团”，带着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绸缎一万匹向大清“通好”，感谢他们杀退了叛匪李自成，原与清廷结为“叔侄”之好。看着身边白发苍苍嘟囔着【引狼入室】的老者被围上来的青年们以【身体不适】的缘由【带至偏厅休息去了】，伍嘉成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把手中的酒杯扔到那群兴高采烈、高谈和平谈判的【国之肱骨之臣】的脸上；

九月初，清顺治帝从盛京启程迁都北京的确切消息传到江北，随之而来的还有【和平使团团长被拘、多尔衮扬言发兵南来】的消息，看着南京那边传来的【尽力满足清廷要求、继续和谈】的反馈，谷嘉诚也只能将一腔愤怒揉碎在信纸间；

九月中旬，为了进一步笼络江北四镇的军权，史可法自请江北督军，却不想四镇完全不听调令，权衡之下，史可法竟建议江北四镇封地自制，封高杰兴平伯驻徐州、刘良佐广昌伯驻庐州、刘泽清东平伯驻合肥、黄得功靖南伯驻芜湖。收到消息韩沐伯不禁冷笑，至此四人各自占山为王、保存实力已是四人第一要务，从此北伐之事恐只为笑谈了。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决策表示异议的韩沐伯等人，原就在朝中被马士英排挤、督军时又被四镇将领无视的史可法终于恼羞成怒了，在内阁会议上向弘光帝进言【才亦高，但所学不正……请黜之】。

而弘光帝看着这个曾针对自己撰写【七不立】罪状的史阁部，不由反其道行之的为嘉成兄弟和韩沐伯的军队赐名【燃军】，令其驻守镇江、常熟一带，并恩准【军中大小事务自行处置，可不必上报】的便宜行事。

十月初一，在在多尔衮率领的诸王以及满、汉大臣的劝进下，清顺治帝即皇帝位于北京故宫武英殿。宣布“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一时间消息传到江北，竟引得朝中众人弹冠相庆，认为和谈又见转机。

同年十一月，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清军开始挥军南下，迅速占领了河北、山西、山东及河南大部。可怜半年以来，嘉成兄弟和韩沐伯在中原等地暗中辛苦练兵、准备接应王军北上的成果尽被清军坐收。

然而不等他们悲叹，南明朝廷这边连连爆发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悲案】、【太子案】和【童妃案】，一时间真伪难辨的【亲王】、【太子】、【继妃】在江南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对弘光帝积怨已久的东林党人的刻意煽动，【太子】之案更是引得南京及其临近的士民个个义愤填膺。

目睹了前前后后粉墨登场又无一不是闹剧收场的【南渡三案】后，郭子凡冷笑着听完弘光帝一番【先帝（崇祯帝）与朕，初无嫌怨，朕岂因贪图天下而害其血胤之心!但太祖之天下，不可以异姓顽童混乱之！】的言论便回到了五人现居镇江的宅中。

“磊哥，为何如此国破家亡之际，还有人要以假冒亲王、太子的身份招摇撞骗，却仅仅是为了谋取钱财，哪怕他们是混淆视听的奸细也好啊，可他们竟然只是为了钱财！！！”

“磊哥，什么王之明就是明之王的隐喻，什么太子传国密诏，我们都亲手把嘉嘉交给了春春掌门，那群东林党人竟还能如此造谣生事、蛊惑人心！！！”

“磊哥，难道在他们心中党派之争已经高于社稷之重了，如此公然指责弘光帝的继位合法性，这让这个政权入口自立于悠悠众口啊！！！”

赵磊看着书房内在自己面前说的青筋暴起的郭子凡，有心安慰却全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也都是自己心中的不禁要问的，思忖良久，赵磊只能从背后堪堪环抱住郭子凡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现在总记得有人说过，【现在我们对抗的是清庭，若是不战，就不止是亡国了，而是像前朝一般的灭族了】，所以【即便朝廷负我，我也不可负天下】。*”

站在赵磊书房外的伍嘉成、谷嘉诚、韩沐伯三人，听到赵磊此话后再无动静的郭子凡默默松了口气。

“走吧，相信磊磊和凡凡，他们能自己处理好的。”伍嘉成伸手推了推还在继续听墙脚的谷嘉诚和韩沐伯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一旦清军成功绞杀了李自成部队后，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南京了，我们一定要早做准备。”

*【现在我们对抗的是清庭，若是不战，就不止是亡国了，而是像前朝一般的灭族了】和【即便朝廷负我，我也不可负天下】，这两句话是当年松山突围后，焉大夫问郭子凡【若是早知今日结果，当年你是否还会从军出关？】时郭子凡的回答。

PS：好吧，在十一假期结束的最后一个小时内，上此次更新，这个对应的是10.05沐沐给肖战庆生的微博，不知是心境不同了还是怎么样，看到肖战回复的那句【以后慢慢说】竟有点为韩沐伯不忿，这位是要把所有CP组合方式炒一边的大神怎么又想起我们家沐沐来了。不过这其中唯一只得庆幸的该是又把 @曾是惊鸿照影来 给炸出来了，哈哈，等你更内涵丰富的下文哦。

PPS：这章算是时间、事件过渡章节吧，再往下就是江阴八十一日的事情了，要开始虐沐沐了……真不是故意的……这种给自己设定特定背景的文真是写的楼主有自虐倾向了。

ppps：最后，最重要的事情：加油哦，韩沐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