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

“嘉成哥、老谷，现在怎么办？”赵磊揉了揉多日未眠后已经满是血丝的眼睛，伏在沙盘一旁虚虚的指着其上江阴城的位置。“清军红夷大炮的威力着实骇人，我们的部队根本不得靠近，更别说冲破他们的包围圈了。”

“攻，攻不进去；围，围不起来。”坐在一旁也是一双兔子眼的伍嘉成懊恼地垂下头撸了撸头发，纵然千百年来战事战局了然于胸却也对现在的状况束手无策。“老谷……”伍嘉成抬起头，唤了谷嘉诚一声。

听到伍嘉成召唤的谷嘉诚也只是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并不作声，身经百战的谷嘉诚自然也看的出此时的局面——回天乏力，已是死局。

若作平常时，这种胜负已定的局面，所有领兵者都会选择退兵了，保存实力一方面，另外现实的问题就是兵行一日，粮草数万，没有谁能虚耗的起。可现在身陷其中的是韩沐伯，没有人愿意此放弃，既知等在在这里也毫无用途，却还奢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而一向理智的谷嘉诚也似乎将十数年来的冲动与意气用事全部用在了此，也一心一意守在常熟不肯提退兵之事。

读懂谷嘉诚沉默的伍嘉成心中更是难受，转身伸手搂住谷嘉诚的腰，将头埋在谷嘉诚身上也不再说话。谷嘉诚一手拍着伍嘉成的肩膀轻声抚慰着，一手拿下了赵磊还在不停揉着自己眼睛的手。

“磊哥，子凡呢？”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的伍嘉成看着形单影只的赵磊问道。

“子凡，该是在练武场吧。”赵磊终于放过了自己的眼睛，歪着头轻声说道，“这一个多月来子凡一有时间都是去练武。”

谷嘉诚和伍嘉成对视一下，心中也升起了担忧：自从郭子凡历经松山一役后，他将自己在军中定位不再限于情报一类的工作，更将众人的安危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尤其是此次身陷困境的又是韩沐伯，郭子凡的心理压力似乎更大了。

“公子，伍将军、谷将军。”青影匆匆走进三人所在军帐，向三人略略施了个礼后，伸手入怀拿出一页信笺来，“韩将军有书信传出。”

三人诧惊喜地对视一眼，谷嘉诚伸手接过信纸迫不及待地展开，一旁的伍嘉成侧着身子凑上前去一起看信，于此同时赵磊开口问向青影道，“有去通知子凡吗？”

“紫影已去练武场禀报主人了。”

青影话音未落，郭子凡便脚下生风的走了进来，“沐伯哥有什么消息？”

看完信的谷嘉诚和伍嘉成心情更加低落，默不作声的将信纸递给郭子凡、赵磊二人。赵磊心生疑惑的接过信来与郭子凡一道细看。

“沐伯哥让我们退兵？！”刚读到第一句话，赵磊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连忙侧头看了看身旁郭子凡的神情。

【吾自遇汝等以来，常愿时光不老、情谊不散；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如意，谁人能期？尝忧天下覆灭、礼崩乐坏，夜不能寐。吾等非善战好伐之辈，犹攻略疆场十余载，唯求华夏之善存。虽尚不得法，亦愿身先试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虽九死其尤未悔。”赵磊喃喃重复着韩沐伯心中的最后一句，心中涌起不好的猜想，“沐伯哥该不会是想……”

“哪里由得他怎么想。”郭子凡大声打断赵磊的话，“凭什么让我们退兵，凭什么非要自己赴死？明明说好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少的。”

赵磊看着说话间泪水不止往下落的郭子凡心中更是难受，本想上前安慰却终成了两人哭作一团的样子。赵磊和郭子凡尚且如此，更无论伍嘉成了。谷嘉诚心中也是郁结万分，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安慰三人。

七月二十日至二十七日，清军先是分兵抄断了各镇的援兵，又从江阴城四面用炮火猛攻。

七月二十九日，清军再次攻打北城，不能破；转而攻打南城，调大炮百座，江阴城守军用火炮还击，炸死清军十王。

八月初，洪承畴至江南，命肖战前去劝燃军退兵。

“子凡，情况怎么样？”守在营帐门口的赵磊一见郭子凡回来立马迎上前来问道。自从韩沐伯有书信传出后，众人喜忧参半之余更担心现在江阴城内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变故，才引得韩沐伯催促众人退兵。

“嘉成哥，老谷。”郭子凡招呼了一下还围在沙盘前的伍嘉成、谷嘉诚道，“这几日江阴城内果然不平静，清兵围城日久，城中储存的粮饷怕是要告馨了，军中也出现了少给钱粮的情况，有点人心动荡。江阴城内的百姓也是，昼夜守备防卫却仍焦虑不安，若有人稍许怠慢，便被怀疑、直接斩杀。”

谷嘉诚和伍嘉成虽未有过长时间被围困的经历，但也清楚，长期被围困的城池大都是因内部先崩溃才会被从外攻溃。在围城过程中，长时间物资匮乏、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带来的不仅仅是个人人心的变故，更有群体的惶恐和相互的不信任，人们会相互猜忌、变得偏执、甚至出现私刑、和群体暴力行为，而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那这几日清军可有什么行动？”伍嘉成开口问出此话，心下难过的是竟想不明白在已知江阴城必破的当下，自己是希望江阴的守军以投降换取一城池百姓的安宁多些，还是希望江阴城可以死守到底成就一段壮举多些。

“停火这几日清军一直在努力劝降，江阴城东杨舍营的守备沈廷谟已经举城降清了。”郭子凡在伍嘉成问话期间跟着他在帐中走动着，“但是，江阴城内主张议和的几位乡绅都被守城的人斩杀了。初七日，多铎命人用箭将招安告示射入城中，据说江阴民众声明【愿受炮打，宁死不降】。”

随着郭子凡话音已落，帐中四人又恢复了沉寂。残酷天地间、历史洪流里，个人的意愿和期盼，换来的只是更强的无力感。

“主人，营地外有个清军将领说要见你们。”众人的无声被帐外紫影的轻声禀报打断。

“清军的将领？”四人诧异的相看一眼，各自疑惑。

“带他进来吧。”伍嘉成想了一下，隐约有了个猜想。

“肖战，果然是你。”伍嘉成看着眼前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人开口说道。

“不然你认为会是谁？”一脸冷漠的肖战冷冷的反问道。

 “所以当年松山城破，你是跟洪承畴一起降了清。”赵磊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听到【松山城】三字，肖战神色微动，并不答话，反而用眼神扫过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子凡，貌似不经意却又难掩刻意问道“郭子凡，你可记得当日突围时你们答应过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带沐伯哥安全突围，然后带援兵来救你们。”自从肖战进到营帐后，郭子凡一直躲在暗处不肯现身，直到现在肖战指名道姓问道自己，郭子凡也只是低着头，不肯与肖战对视。

“然后呢？”肖战的声音耳听又冷了一度。

“当时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沐伯哥带着我突围了出去。”郭子凡低声说着，发现不论过了多久，自认为自己强大了多少，当时的一段经历说起了仍是难忍悲恸。“后来沐伯哥手持军令去宁远城请兵未果；又去塔山、杏山调兵，差点被狙杀在途中，艰难逃脱后却听闻松山城已经破了，你们也都下落不明。”郭子凡抬头看了一眼不做任何反应的肖战，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沐伯哥真的尽力了，听到消息后他也失落难过了很久……”

肖战仔细审视了一会郭子凡表情后惨淡一笑，“算了。”随后自嘲的摇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不过是给自己求个安慰，告诉自己那些未能兑现的诺言也不必计较了，没有人是真心愿意去违背，他更不会。”

“所以今天你来只是来求个安慰？”谷嘉诚看看身边明显不知各自沉浸在什么思绪里的四人，开口问向肖战道。

 “哦，”像是被谷嘉成的问题惊醒一般，肖战轻描淡写的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还是退兵吧。”

“不可能，沐伯还在江阴城内呢，我们不可能退兵。”伍嘉成用不可理喻的语气反驳道。

“正是因为韩沐伯在江阴城内，我才会来这里，今天才有机会好言劝你们退兵。”肖战不紧不慢的回复道。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洪承畴的？”赵磊联想到近日军报上提到的洪承畴已抵江阴的消息开口问道。

“算是都有吧。”肖战略显诧异的看了赵磊一眼，“现在清军对这江阴城是势在必得，江阴城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还是劝你们尽早退兵。”

“我们不会留沐伯一个在这里的。”伍嘉成不由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你们军中还剩多少粮草，是要悉数陪韩沐伯困死在这吗？”肖战冷笑一声。

“你胡说什么！”郭子凡按捺不住的反驳道。

“我胡说，你们不胡闹！！！”肖战也不要压抑自己的脾气，高声呵斥道，“你们竟然留他去守江阴城！”肖战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现在豫亲王对韩沐伯悬赏多少，哪怕不是什么重镇，只要是沐伯守着，多的是人会不遗余力的攻城，那他去换军功！”

 “肖战，当时事出有因，沐伯留守江阴城也是不得已的。”谷嘉诚不得不插话打断这越来越声高的对话，“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救出沐伯。”

“救？如何救？”肖战气极反笑的问道。“现在清军已将江阴城团团围住，城内之人已是插翅难飞了。”

“你可以告诉我们他们的布兵，我们总有办法的。”伍嘉成焦急的开口。

“小伍，你也听到这几日的炮火声了，现在江阴城四周围了二百多座红衣大炮，即使知道了他们的布兵，你又能怎样！”看着哑口无言的伍嘉成，肖战回头劝谷嘉诚说“退兵吧，这是洪大人好不容易为你们争取的时间。”

说罢，肖战抽身向外走去，路过郭子凡时，盯着他的眼睛说“还有你，最好不要妄自行动，若说多铎对韩沐伯是念念不忘，对你那可就是耿耿于怀了，让他碰见你，那定是要不顾一切的弄死你。”

“若是我们不肯退兵呢。”伍嘉成坚持问道。

“今夜驻江阴城南的大炮连夜调向，明天一早，便会有至少百尊大炮朝你们方向开炮，别说你们这五万人的部队了，估计整个常州城也要跟着灰飞烟灭了。”肖战背对着嘉成兄弟回答道。“他最不想的该就是你们是想为救他而死吧。”

“那若是我们退兵，沐伯会怎样。”谷嘉诚继续问道。

“我保证他不死。”肖战回过身来看着并肩而立的嘉成兄弟认真的说。

“兵荒马乱之中，你如何保证？”伍嘉成步步紧逼的问道。

“我会去做攻城的先锋，沐沐守哪边，我攻哪边，我不会让别人伤到他的，也不会弄丢他的。”肖战说话间一步步靠近伍嘉成，终停在了他面前，伸手拿起他挂在身侧的玉佩看了两眼，念到“不离不弃，真好。”

眼看着谷嘉诚防备的将伍嘉成拖至自己身后，肖战笑了一下，转身面向另一边的郭子凡和赵磊问道“你们的是什么？”

“相伴相随，就是说无论如何我跟子凡都不会分开的。”赵磊虽在第一时间就被郭子凡拖在了身后，却依然倔强的出声道。“沐伯哥说他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弄丢了你，所以你们的是什么？”

“勿失勿忘。”肖战下意识的回答道。

“那就是说即使沐伯哥不小心弄丢了你，你还是会把他平安找回来对吗？”听着赵磊清脆而极具蛊惑性的声音，谷嘉诚、伍嘉成的眼神不禁在肖战和赵磊之间转了一圈。

“呵呵，果然之前是被你纯良无害的外表蒙骗了。”回过神的肖战轻笑一声“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回沐沐的。”

走到营帐门口的肖战向后挥了挥手道“连夜退兵吧，为了你们也为了沐伯。”

PS:不要忘记今天也要说【韩沐伯，加油！！！】，在最美的年纪做最好的自己，我们一起努力。